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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 一點即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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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同野不管不顧,半躺地與他並肩坐著。

“我找不到其它線索,那只箭就是在院裏射出來的,隔了那麽遠的距離。我嘗試著把他喚出來私下解決,也不能,雖然不想,但我確實無能為力。”

沈寂片刻,只聽得見被壓榨的餘火嗞嗞掙紮。兩條魚離了水只能在岸邊拼命拍打尾鰭,吸進來的空氣堵塞肺部,不多時滾了滿身淤泥好歹緩和了離水刺痛。

“你為什麽覺得是崔朗征。”居同野忽的開口。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停在扒褲子和脖子下抵著的冰涼利刃,若不是昨夜聽他們一口一個“崔朗征”,他還不熟悉這三個字。話一出口,硬氣隨著呼吸沒了,他支支吾吾又道,“不是,我的意思是,為什麽你們一開始就說是他,就沒有懷疑其他人?”

沈吟無奈地搓了搓他腦袋:“你忘記箭上的字了。”

居同野回憶道:“我知道,只是想起來院裏被人丟石頭,當天我才和齊老頭吵了一架,以為是他報覆,和曾響說起,他也覺得是他。我立即去找他理論,齊老頭不承認,當場不歡而散。後來才發現不是他,是曾響這小子把人家曬的地瓜幹偷了吃,人家不敢罵他,就往衙門裏扔石頭。”

沈吟忍不住調侃:“曾家那麽有錢,曾響連買地瓜幹的錢都掏不出來,你說他這摳門是從哪裏學的?”

居同野面紅耳赤,縮著脖子狡辯道:“我不摳門。”

“咦,我有說是誰?提居捕頭大名了?”沈吟低下頭親了親他的嘴。

因為被戳了短,居同野勉強給他親了一下才躲,無論屋子關得多嚴實,只要是光天化日就是不行。平時沈吟不吃到心滿意足是不會罷手的,果然擒住他的兩只手壓在頭頂,笑得不懷好意又勝過盛夏燦爛日頭。

這張臉沈得居同野都快忘記應該原本該有多麽漂亮了,陽光撒在心扉間滿心歡喜。

沈吟突然一動不動,連笑容也僵硬:“你是說,我先入為主。”

“啊?”居同野反應不過來,他記得自己沒這麽說過。

沈吟松開手,保留騎在他身上的姿勢:“你說得對,所有證據都指向他,生怕我懷疑不是他,這不是巧,是要板上釘釘。”

居同野也不明白以為他是發燒說胡話,乍喜乍悲,忍不住伸手朝他頭上一探。

沈吟任由他來,自顧自道:“每一個證據都寫著他‘崔朗征’的名字,你們一般辦案都是這樣?每個證據上都指名道姓地寫著嫌疑人的名字?”

居同野實話實說:“我沒辦過案。”

沈吟笑了笑,從他身上下來:“我出門一趟,你在院裏待著哪裏都不要去,吃的和水除了徐管家拿來的,都不要碰。”

·

果然沈吟前腳離開,徐管家後腳就踏進院內。居同野不懂沈吟為何匆忙離開,便問徐管家。

徐管家搖搖頭,習以為常:“小老爺想做什麽,是不會跟我們這些人下人說的,做下人的也不該過問老爺的事。”

這話裏夾槍帶棍,居同野沒聽明白,不知為何臉頰赤紅,他感覺得到雙頰的燥熱,想是外間炭火熏的。才換了新炭,正在逐漸旺盛,整個過程讓他想起來前幾日吃的烤鴨。

掌櫃的在大堂正中砌了烤爐,客人圍爐而坐,現烤現吃。日日座無虛席,過年期間生意更是紅火。居同野覺得他就是那掛在爐內的烤鴨,果木熏烤,叫人垂涎欲滴。

居同野看徐管家和周巡撫都是一般的心虛。對於把小老爺魂兒勾走的狐媚子,周巡撫還有些客氣知道他是人非妖,徐管家是半點不客氣的,認定他是千年狐貍成精。

徐管家目光熊熊,剛正不阿容不下一點砂礫,居同野忙不疊把目光移開,坐在椅子上又覺得手腳別扭,擱哪兒都不合適。徐管家到底負責,不滿歸不滿,淡茶甜點小心伺候,只可惜居同野一口都不敢吃。

居同野只能期待沈吟趕緊回來。冬季日短,日漸西沈,依舊不見沈吟的蹤影,倒是石將軍沒有通報,便大搖大擺地進來。

石將軍見居同野在椅子上縮成了只不見天日的鼴鼠,對比他在馬球場上的威風,嚇得不輕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徐管家終於放過居同野:“將軍。”

“我來找我小弟坐坐,聊會天。”石將軍毫不避諱他對居同野的欣賞,眼裏冒著金光,要不是礙於沈吟,他非得用盡手段把人收到馬球隊裏不可。

好呀狐媚子還水性楊花,勾搭小老爺還嫌不夠,竟然還有膽子勾搭石將軍,徐管家差點沒背過氣,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道:“將軍慢聊,老朽先不打擾了。”

看著徐管家的身影消失,居同野松了口氣,跳下椅子舒展僵硬的四肢,血液流暢開來手腳鮮活有力氣。

石將軍聽見他大大地松了口氣,明白他這是怕徐管家,笑道:“你這不至於吧,一個管家怕成這樣,沈吟也是,將你一個人留在屋裏,這是給你臉色看了?”

背地裏,石將軍習慣連名帶姓地叫沈吟,名姓帶著一種親切。居同野的身份畢竟擺在那裏,哪怕沈吟把他捧上天,還不如伶人能拉出來獻技。

居同野害羞起來,埋頭不敢瞧他臉色,把桌上糕點推給他吃:“你吃點。”

甜食都做得花花綠綠,石將軍搖頭道:“我才不吃那些玩意,大老爺們就要喝酒吃肉,來陪哥喝兩盅,沈吟那小子估計是不會回來了。”

居同野不僅不會喝酒,還不會拒絕喝酒,至於陪酒這等事更是做不來,他又開始期待沈吟早些回來。然而石將軍料定沈吟不會回來似的,叫人擺了冷熱幾道葷菜,啟封了府裏的陳年老酒。

石將軍是沒本事叫人啟這壇酒的,然而小老爺的心頭肉要喝,哪怕這人上不了臺面也得開。

夜深上燈,幾處燈光掩映,那酒不知在地窖裏封了多少年,一口未下肚,先熏得居同野一陣頭暈目眩,酒力作祟人也漸漸放得開。

石將軍看見這人兩腮敷著桃色如醉花間,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自斟自飲又是三杯。

居同野飲了一杯,只覺得滿桌葷食可愛非常,各個向他招手,猶如投桃報李還是爭先恐後,熱情之極不受不行。他本就是個心地善良的,最不會拒絕他人,因而筷子一伸也就自顧不暇,每道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,漸生愧疚,誓要雨露均沾,絕不厚此薄彼。

石將軍瞧他吃相,樂了,筷子未動只顧著喝酒,一杯杯似想不醉不歸,間或灌他一杯也沒有拒絕,忍不住逗弄:“你跟沈吟也挺久了。”

“算不上久。”居同野滿嘴醋溜大腸,含糊道,醉酒之時嘴裏都是心裏話,“總是覺得過了很久,好像打從出生起就在一起,又覺得才認識不久,日日都新鮮。”

石將軍笑了:“你跟我兒子挺像的。”

居同野正咬著筷尖思忖接下來寵幸誰,倒是從未聽他提起有個兒子,他們日日打球全身心都在場上,從不提起場下事,一時有些糊塗:“沒聽說石大哥還有個兒子。”

“他和你同年,不在了,也不敢有人提他,一提他就傷心落淚。”石將軍拿起筷子,借以掩蓋某種悲慟,“我一直恨把他帶走那人,若不是他,我兒還活著。”

居同野眼前一片模糊,依稀看見他雙鬢夾雜著斑白,想起來他在場上馳騁不讓年輕人,不似人至中年。和他同齡的兒子必定是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,心裏沈悶難受不敢多提,又覺得是自己勾起來他的傷心往事罪孽深重,忍不住灌了自己幾杯酒,話不多說以酒賠罪。

酒太烈,居同野覺得他墜入空蕩蕩的米缸裏,身子如拇指大,逃也逃不出去,他自顧不暇,哪有功夫管石將軍說了什麽。也是這酒仙丹般叫人茫然,居同野睡醒後對昨夜的事倒是記不清了,本來就沒有刻意去記。

·

春芳院被弓箭手重重包圍,屋內有他的寶貝。沈吟沒有動用火弓,要的都是經驗豐富的精銳,絕不會因手抖緊張誤射了箭。

誰都想不到沈吟會瘋狂到叫人包圍自己的院子,管事的不敢詢問,唯一猜到緣由的徐管家覺得大事不妙,恐沈吟又幹出先斬後奏的事來,屋內可是石將軍,一個區區的枕邊人如何比得了老爺的左膀右臂,這事絕非尋常禍起蕭墻那麽簡單。

“你不用派人找他,你以為這批人是誰給我的。”沈吟頂盯著院門目不斜視。

徐管家震驚不已,只得退後。

沈吟脫了鬥篷,弓箭手似淩波而來,唯獨他飄然而至,如白露橫江遺世獨立,以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。屋內是石將軍,動動手指都能要他命的武人,但他料定這人不敢。

果然還差幾步,吱呀一聲,門應聲而開,石將軍打開房門,兩手搭在門框上並不著急松開,那雙手在顫,如常年醉酒手腳不聽使喚,在瘦削的沈吟面前卻有蚍蜉撼樹的無力感。

沈吟一眼便瞥見居同野趴在桌上,人飲酒之後本就易高亢,醉酒更是如此,可見胸膛起伏。眼見人無恙,沈吟這才將目光移開來,如一頭被打擾進食的獵犬。

石將軍當時直覺得是命運憐憫蒼生是才斷他仕途,這等人入仕定然攪起腥風血雨。他看著墻頭的弓箭手,冷笑道:“你既然親自來,必然料到我會束手就擒,我的家人想必是在你手裏了。”

“還沒有驚動,只叫人埋伏四周。”沈吟不悲不喜的口吻中透著絕世寒涼,他眨了下眼,像是傳遞某種訊號,“看你。”

“多謝沈大人。”石將軍松開搭在門框上的雙手,原在顫抖的雙手,此刻左手抱右手,倒是十分平穩。

那袖裏陡現一抹寒光,墻上警覺的弓箭手差些便放箭,鐵弓鋒利劃過紅瓦,意外地割下一角來。那一角紅艷艷地落地,發出清脆的“咳”的一聲,弓箭手再擡頭重新瞄準時,發現左右都松懈下來,不再緊繃,入眼是一抹更艷的血紅。

習慣使大刀闊斧的石將軍用早已準備好的袖中劍抹了脖子。意識彌留間,他看見沈吟從他身上跨過去,在伏案而睡的人身邊俯下身來,臉上多了些血色,倒是與兩頰桃紅相得益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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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居同野一提點,沈吟直接將崔朗征拋之腦後,知道他和崔朗征之間恩怨的本就寥寥無幾,沈吟自己更是被完全摘出來。拉得動鐵胎弓,在大內有過任職,各項對比一個人便浮出水面。

石將軍比手足兄弟還親,證據不充分之前,自然不能輕易懷疑他,何況他為什麽要這麽做。箭既然是人為,自然不可能從那荒院裏射出來,沈吟派人去可能的高樓內打探,自己則親自詢問周巡撫。

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去年入秋,石將軍獨子的屍體被從自家後院的湖內打撈出來,另有一具屍體緊緊綁在一起,繩子另一端墜了石頭。是一起赴死,未留只言片語。

石將軍的兒子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,是他奶娘的兒子。原本有沈吟在前,石將軍對這等事也頗為大度,只要兒子娶妻生子成家立業,他對兒子養個男人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但他不,他追求的是如沈吟一般無拘無束和戀人共享彼此,死活不肯娶妻生子。

父子爭執不下幾乎決裂,石將軍想不明白,他都能接受兒子養個男人,尋常人家三妻四妾尚能和睦共處,為何兒子偏偏不樂意。這一逼迫之下,人就走上了絕路。

兒子死後,石將軍逐漸沈淪,直到年前沈吟帶著居同野回了西安,

周巡撫打從一開始就懷疑石將軍,甚至自省,如果當初他將沈吟管教好了,是否現在人已經成家立業兒孫滿堂,也就不至於叫人家效仿。他年齡大了的確不忍,在他看來沈吟和石將軍是兄弟鬩墻,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希望兩人能夠握手言和。

“我憑我自己的本事浪跡江湖,走到今天有人羨慕也是正常。但這不能成為他意圖謀害同野的理由,我走到今日,正是為了能和同野不受世俗約束,彼此安生,而今你叫我放過一個意圖要同野命的人?師兄,如果他不在了,我會要普天之下所有人給他陪葬。”沈吟只是淡然道,“平心而論,如果同野是你的兒子,你還會勸我放過他?師兄,他就是我的骨血我的肉。”

【醉酒大法好,醒來啥都不記得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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